張懷玉

嗚呼噫嘻,吾知之矣

The Deuce

“我们本身就是深渊。”

 

 

 

 


窗前远目的国王仿佛陷入沉思。他将唇线微微抿着,面容锋利冷峻。

公爵的脚步声在狭长通道里回响,渐渐地走近了。国王于是回过身去,朝公爵露出一个并不具有多少轻松意味的笑容。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陛下。”公爵俯身行礼时低声说。国王讥诮地弯起唇角,示意他往窗外看。

“我们有亚平宁,少天——但绵延数百里的山脉阻挡不了夏季风的长驱直入,也无法抵御教皇圣座下的铁骑。这正是我今天把你叫来的原因。一直以来我告诉世人亚特国王与公爵不和,等的就是今天这一刻。一个明面上无依无靠的公爵足够博得教皇信任,我需要你。”

“我明白。”公爵罕见地没有跟他插科打诨,声音平淡无波,“我会是你饮血的剑,陛下。”

“那么,有劳你了。”喻文州顿一顿说,“保重自己,为了亚特。”

“为了亚特。”公爵跟着喃喃低语。他右手覆上剑柄,紧紧地攥住那颗大如鸽卵的深青色宝石又骤然松开。他转身回去,沿着来路匿入黑暗里。

 

 

 







 

教皇披上猩红色大氅理正头顶的冠,沉默地步入大殿。

“亚特教众,平民和贵族们,”他手持圣经平板地对跪在脚下的众人照本宣科,“教廷遵从主的旨意,使未蒙教化的亚特子民受洗……”

公爵机械地跟着诵念马可福音。末了他将头抬起来,匆匆地看一眼教皇的脸。

教皇出乎意料地年轻,称得上俊美无俦,像民间故事里迷惑了水仙花神的美少年纳西索斯。从彩色琉璃窗斜投进来的光在他眼睫下扑上浅淡的阴影,眉眼柔和又好看。

他重新垂下头去,听着教皇说“主保佑所有听信他的人”,再默默站起身来打算与众人一起退出去。这时教皇小声叫住他。

公爵将眉紧紧地蹙起,有些防备地摸向剑柄。然后教皇走到他身边来像是要说些什么,最后也只闷闷地说了声“抱歉”。

公爵立时就有些愣。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教廷的主人会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天真腼腆的孩子。他不明白教皇那句道歉的原因,抿一抿唇问:“为什么?”

“国王走了。”

公爵大概明白了。他惊奇地再次打量过教皇全身,想不通为什么教会选中这么一个人来担任教皇。难道他不知道众口所传的真理“强者从不会为弱者哭泣”?他拧起眉,竭力使自己答话时看起来厌弃嫌恶。

“优胜劣汰。国王的下野并不全因为您,教皇大人。”

年轻的教皇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稍嫌慌张地点点头,脸上仍有些纠结。公爵在心底叹了口气。

“大人,我先回去了。”

他行了礼准备离开,就听见青年讷讷地说:“……周泽楷。”

“黄少天。“他声音里带了点笑。

 



 


“——我几乎想要大笑了。教廷新的上位者是个如此愚钝且不懂得言语措辞的年轻人,我更愿意称他为孩子。

“但我看到他手上细小的伤口和茧子。我想这是他用剑的缘故。教廷不会无缘无故扶持无能者,他某一方面缺乏才能,另一方面必然光彩夺目。

“不得不提,他的外貌几乎使我惊叹了。如果那位耶稣基督真的存在,那么这或许就是他的隆重恩赐。没有人能够不折服于他咏叹调般华丽的声线和堪与日月争辉的容貌。想想吧,我险些以为他是天使——

“用今天看到的一句话来作结,‘主的光辉将照耀你前行。’愿你平安。”

公爵将鹅毛笔搁在桌上,晾干墨迹把信笺卷好塞进鸽子腿上的小袋子里。信鸽扑棱棱地腾空,似乎不太适应脚上的重量。

他舒舒服服地靠回坐椅里,从侍仆端着的托盘上取了支高脚杯有些浮夸地喟叹:

“白葡萄酒,当然了。瞧它金色的光芒。奢靡使人沉醉,是不是,瀚文?”

身边的少年咧嘴笑,“黄少,如果你是在抱怨,我这就给陛下写信告诉他你不适应了……嘿嘿,”看到公爵的眼神他识趣地改口,“黄少,我觉得你可厉害,特英雄,我崇拜你。小别哥以前跟我讲当时打亚特的时候你带头往上冲,结果一不小心给什么东西绊了一跤……”

“嘿,刘小别这兔崽子别以为他家主子是骑士长我就不敢揍他!”公爵不满地哼哼,“骑士团的人还天天跑来带坏我们瀚文,改天跟大眼儿说说让他好好管教孩子。”

“说真的,黄少,我觉得那个教皇不像坏人。”

“小屁孩你这话题转得有点快啊,”黄少天一巴掌呼他头上,“人不可貌相啊懂不懂,别看那个什么周泽楷长得不错,就是他才逼得我们陛下下野的。你别看他装乖……虽然我也觉得他不像是能做决策的性子,不过别小瞧他就是了。”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神色隐有担忧。

 

 











公爵坐立难安,仿佛座位上趴着一只刺猬。被年轻的教皇以如此专注关切的目光盯着看。任谁都会觉得不舒服。

但他心神不定的原因远不止于此。

教廷收复亚特以来教皇就开始以各种事务为由邀请他从庄园到城堡来会面,久而久之竟成了每周一次的例行聚会。每个周日他来与教皇一起闲聊,坐在小圆桌旁享用下午茶。聊天内容不外乎唠家常、说天气、评论某某大厨的某道甜点又有精进,诸如此类。教皇似乎对他的政治立场全然不感兴趣,公爵自然从善如流。通常来讲,教皇不善言辞,而公爵在口头表达方面又是亚特当仁不让的第一,因而大多数时候公爵在说教皇在听。

可这次不一样了。公爵本以为这该是无比普通的又一天,但当他从鸽子腿上解下字条展开细读时一切似乎都变了。他深吸气再吐出来,面对教皇担忧的注视脑子里乱哄哄一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把嘴里的饼干渣咽下去,低声道:

“教皇大人,我很抱歉。”

教皇开始不安。但他看着公爵的消沉和歉意,还是决定不要询问。

他们静默无声地用完下午茶。公爵向教皇行礼告退,被一双平稳有力的手托住。

公爵看见教皇眼睛里的光。青年对他腼腆安静地笑,格外好看。

“有事一定和我说。”

“……是的,教皇大人。”他最终这么答道。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

从他抽出那柄名为冰雨的长剑到大殿上岿然端坐的重新成为喻文州只过了不到一个时辰,黄少天想本来还可以再快些的,但不知为什么,他杀进皇宫时脑子里总是不断不断地浮现一个人的脸。他甩甩头努力把杂念抛开,清点教廷俘虏时却骇然发现教皇不在里面。

他重新数了一遍,看见主教江波涛脸上莫测的笑时浑身冷汗就下来了,转过身发足狂奔。他混沌的大脑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或者正在发生。

他不顾一切地往楼上跑。当他赶到时国王与教皇刚刚分开,喻文州拄着灭神的诅咒大喘气,衣服快成碎布片。他刚刚来得及拔剑插入战局,喻文州从地道离开。

国王不是教皇的对手,他很清楚。他挥剑抵挡逼至咽喉的攻势,两把刀死死咬在一起。然后他忽然撤力连退三步避开竖斩的一刀,以惊人的弹跳力高高跃起,在空中刺出两刀。

骑兵刺杀术,公爵想,前头两刀只是幌子,真正的杀招来自背后。被锁定的人已经没有时间回身护住要害。他侧过身子把手里的剑往教皇后心窝刺过去。

教皇却忽然往前跃步,剑尖在他背上划出一大条血痕。他转身过来看着公爵,脸上忽然有了戏谑的笑意。

然后他松开手,一直紧紧握着的剑就那么掉在地上。他抬起头静静地站着,脊背挺直像白杨树,眼睛里含着那么一点尖锐得让公爵想流泪的光。他像待宰的羔羊一样温驯柔软。公爵与他对视,冰雨点在他的胸口,但他整个人都松弛,笑容坦然而无畏,好像就是想让黄少天来杀了他。

“明明有机会的,你怎么不走呢?你怎么不肯走?”公爵喃喃低语。他慢慢地把剑撤回来。

“我下不去手。我不想你死,但你不得不死……我只能把你交给陛下。”

他明白他被缚住。他被名为周泽楷的藤蔓缠住,无法挣脱也不愿挣脱。

他在心底啐自己一大口。

 

 

 



 

公爵再一次前往国王的城堡。彼时一切都已结束,战事平息,国家安定。好像什么都没变,好像又什么都变了。他悄无声息地穿过一条条昏暗走廊,沿途的挂灯被他带起的风推得摇了几摇,光线也随之明灭。

出人意料,这一次那个大小眼的骑士长居然没有拦住他。他带着满身风尘仆仆闯进城堡阁楼,国王回过身来眉目舒展。

公爵喘了口气,就像上一次国王把他叫来一样,那时喻文州也站在同样的位置,用同样的微笑待他。

到底有什么不同了。

“喻文州,”他坦然地直唤国王的名字,“我想我爱上一个人。”

“周泽楷吧,我知道。我就打算留他一命呢。”

“……?!!你早就看出来了?”

国王微微颔首,这次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心,“作为朋友,我祝你们幸福。作为亚特的君主,公爵殿下,”

他饶有兴味观察公爵紧张的神色,慢悠悠补上后半句,“——想必我有荣幸作为你们的见证人?”

公爵长出一口大气。

“八字没一撇呢,”他愉快地回答,想起什么又转为担忧,“还不知道他怎么想……”

“你值得最好的,少天。教皇也是。你是亚特的战神,无冕之王。你们如果真的——我将非常欣慰。”

喻文州神色坚定。他伸手拢住黄少天的肩,语气不容置疑。

“现在,回去向他坦白。”

 








 

公爵戴上价值不菲的精致领巾,头冠上代表爵位的石头被拭得闪闪发亮。他向教皇谦卑地行礼。

“你为什么而来?”教皇问。

“为求宽恕。”

教皇沉默片刻,“主宽恕你。”

公爵不再顾忌。他抬起头来,言语间都是急切,“那么你呢?”

教皇微笑。

“我宽恕你。”

他做出了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的动作:他俯下身去,温柔地用唇触碰公爵的额头。然后把他拥进怀中。

公爵震惊地睁大眼睛。

主啊,他想,我对您的爱子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

而这罪过——这注定幸运和不幸的爱,是他要承担一辈子的枷锁。

他甘之如饴。

 




公爵笑起来。

“教皇大人,”他问,“我们俩,谁赢了?”

教皇深切地凝视他,仿佛要看清他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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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纪骑士paro,之前那个喻王脑洞的姊妹篇(bu

文笔渣,人物ooc严重,列位凑合着看吧。

欢迎捉虫。请多指教。

终于,打完了。

两个月前就开始写,全部写完只用了不到两天。我都佩服我自己x

没有及时发出来,跟你道个歉。我还是很爱你的。

生日快乐。 @执墨寻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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